-Immortelle-

我在九年又六个月十二天之前失去了重要的人。

那是2010年3月16日发生的事。具体的过程不再赘述。

如果一件事被反复以不同的形式提起,各种细节都被反复推敲,以文字以歌词以心底一隅的窃窃私语重复回响,那份记忆就会被铭刻进长期记忆里,成为无法忘怀的烙伤。

如果无法忘怀,自然就没有必要在这份半公开半私有的记录里再次描述的意义。最开始我写这个博客也只是为了能提醒记性不好的我不要再忘,虽然一部分的我也是期盼着靠写下这些心情来让自己遗忘。

我曾经无数次写过我们分开之前的事。却不曾写过我们分开之后的事。

我和你自六岁认识,相识了十九年。同桌五年,同班七年,却分开了九年之多。


我在九年又六个月十二天之前失去了重要的人。

起初的一年半时间里,我几乎是每天都会想起好几次。每一次都恨到牙痒,却又心软到不行,总想着如果你向我低头,道歉,甚至哪怕只是主动搭一句话也好,健忘的我可能就会轻易原谅。然后我们像过去的五年里一样没心没肺地再次和好,虽然免不了再次因为一些或大或小的争执打闹,总的来说还是在闺蜜吵架的范畴之内。毕竟在一个班又在同一个寝室,每天都会看见身影听见声音,要故意压抑下意识的反应做出当对方不存在一般的演出,其实真的很困难。

刻意想忘记一个人也没有那么难。一次发作业的时候我看着没有写名字的试卷,在教室问了一大圈,才惊觉自己已经认不出你的笔迹。

之后又是一年,一切都变得简单起来。毕竟不再是一个班的成员,也就只有课间的时候和全校活动的时候会听见走廊另一头传来声音。

那时我记忆最深刻的只剩下那个声音。说不清楚是尖利还是高亢,总之频段非常特殊,远远地混在一片喧闹之中,辨识度很高。

我很忙。忙着出国,忙着高考,忙着用高考成绩争一个名声,掩饰自己负气出走他乡的真相。周末飞香港考试,周间跟着大部队一起做试卷模拟考,甚至隐隐抱着希望,如果能裸分考进复旦的话,都在一个城市,或许之后还能见面的。那或许就是divine intervention,是冥冥之中神给我的启示了。

而后神启降临。即使我的高考分数进了全国top5的高校,却不是复旦。仅仅是差了三分而已。尽管国外的学校排名远不如国内这所,我还是逃去了地球另一端,从此和我的高中时代断了联系。不,不仅是高中时代。毕竟我和你从小学开始就是在同一所学校,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都冠着同一个前缀。

我切断了十八岁之前的整个人生。而你保送进了冠着同样前缀的大学。

是985吗?还是211来着?总之不算顶尖,对于明明有着顶尖头脑却追求安逸随心的你来说,真的是非常适合的学校。

2012年的夏天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你了。


2013年的时候我回国,用新的国内手机号给你发短信,在当天早上叫你出来玩。我还会在百度和google搜索你的几个常用账号,想看看你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在关注什么话题。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像偏执狂一样,现在想想都好笑。我真的很讨厌那时的自己,毫无姿态和骄傲可言。阴暗可悲的跟踪狂这种词,和我这样表面上阳光开朗说话有趣有一大帮朋友的人根本联系不到一起去。


2014年的时候,因为选择了你而被我断了联系的曾经的好友通过facebook找到我。那时她仅仅是被我看见和你说话,就被我一路拎到走廊,禁止进入我所属班级的教室。为了这件事她在走廊大声嚎哭,全班人都谴责地看着我仿佛我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我确实是做错了。我不该那么霸道,我比谁都清楚这只是蛮不讲理的迁怒。

我也想哭,但却不能。

她在Facebook上私信我说很想我。说希望能重归于好。说得很动人。

我说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再见到高中时代的任何一个人。不要再联系我了。

与此同时我打开某个腐女的blog,像每一次我想起你的时候一样。我关注她只是因为那个传教一样聊着bl话题的语气很像你。虽然她住在那个现在不太好提的地方,和你除了bl之外毫无相似之处。

圣诞节的时候我千里迢迢跑去你所在的学校,名义上是去看唯一一个还有联系的高中好友。她要准备你们院系的圣诞晚会,没法来参加高中的返校。我坐在观众席看着学生会的幻灯片,毫无防备地看到你,作为学生会的什么文化交流大使?还是别的什么,出现在年终总结ppt里。

原来你不是真的淡泊名利。原来到了大学,你也会向现实妥协。又或者是拿着这个虚衔对你来说是当下最轻松的生活方式,或许又只是单纯为了交换去日本玩一圈。我不知道。

我再也没有办法知道。


2015年的时候到了3月16日我还是习惯性地低落,一整天不想理任何人。拉黑了所有人的朋友圈,包括大学同学的。

我在大学没有朋友,只有同学。没有一个人是消失了超过两周以上会让我感到想念的。我不敢再次拥有这样的存在,给自己定下死规。一旦有人越界,就由我来远离。这样的四年过去之后,我在2016年的夏天再次毕业了。

我的人生像是一座年久失修的吊桥。走过的路都会陷落下去,回望过去的时候空无一人。已然遥远的来处被牵系在摇摇欲坠的锚点上,我只能看见你一个人的样子。

大一时每天晚上在一起玩在大雪天找party的朋友,到了大二搬家就不再联系。为了弥补大学排名过低的缺陷,我选了三个专业,上的课比所有同级生都快,因此没有人能长久地和我约定选同样的课。即使是大学四年里不断缠着我、约我出去玩的仅剩的两三个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人,也在我毕业之后的刻意冷淡放置里断了联系。

我对你的感情里感动多于情深,怨恨填补缘浅。甚至不明了那究竟是过苛的友谊还是懵懂的爱意。


2017年Vegas枪击案,之后我所在的学校闹出了谎报枪击案的乌龙事件。某位教授在那次事件里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大醉失眠整夜,精神难以承受,上课的时候听见了臆想的枪手在走廊里走动的声音。她把教室门堵住让学生报警,学校的所有人收到短信或是邮件示警,像是迁徙途中的惊慌羚羊一样奔出校园。

我那时没及时看手机,逆着人流往里疾走,去赶一场考试。那场面真的非常壮观,在我即将跨过最后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有学生喊住我说有人开枪。

毫无实感的一件事。最后也被证实是虚假警报。

事后得知全貌的我,不经意地想着,如果我死在异国他乡。如果我死于一场莫名其妙的枪击。

你会知道吗?你会为了我难过吗?

还是……无动于衷呢?

我开始写两个女孩的故事。写我和你,从预备班再次见面写起,比起开头,更先开始动笔写故事结尾。

其中一人是那一百多人伤亡名单中的一个。音乐节惊惶的人群中,她意识消亡前,最后想起那个人的脸庞。

另一个女孩接到律师电话,得到一份遗嘱和一篇小说的草稿。那是非常平淡无奇的小说,像日记那样,两个女孩子的日常流水账。她把小说分段发到网上。这篇小说的结局是主角死在异国他乡,而她的好友,或者超越了好友的别的什么,收到遗嘱,用她的账号把主角写的自传小说上传到网上。

要是我能喜欢上别人就好了。

这个念头就是那时开始的。

我希望我临终的时候能想起更多更多、不同人的样子,而不是一直被系在十六岁的朦胧好感之上。


后来我喜欢上同学的一个男孩子。契机微小但温暖。他有一头卷发,气质有点像我弟弟。

可那也无一例外地、在我研究生毕业之后就被遗忘了。

时隔一年之后我就已经想不起那个男生的全名,也想不起为什么对他有了好感,甚至只记得他的自然卷像我弟弟,是我最开始注意到他的原因。


2019年的现在我本来已经忘记你了。

应该已经忘记了的。

我已经好几年没有在3月16日当天想起你的事情来了,都是在过了几天后才想起来,啊,今年的3月16日也已经过了。

可最近这两周可能是因为常常回到上海,就又频繁地想起你来了。

多可笑,我在这个城市出生长大,却因为一个人不敢回到家乡。


看着月光就会想起我很久之前发给你的短信。在地铁上看着浦东的几个站点名称,会突兀地想起你是不是就住在这附近,你到底是住在哪里来着,为什么我已经忘了。

我拉着妈妈去世博公园为了拍cos踩点,聊到世博会像是很久之前的事,突兀地就想起来那其实就发生在2010年。

想起来因为3月16日的决裂,即使我陪着家人朋友亲戚还有coser网友去过那么多次世博会,我和你也从未一起去逛过世博。

不只是世博。还有南京,欧洲,绍兴,美国,以及可能的日本,或者只是单纯的上海的其他朋友闺蜜会一起去逛的网红店或者游客景点。

每一次我在高中同学的朋友圈里无意看到别人和你的合影,都会想起这样的可能性,想起我们错过的时间。


失去一个人并不如何痛苦,甚至没有什么明显的感觉。这么多年过去,胸口已经不会隐痛,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失去风度让人察觉。

事到如今不管是喜欢还是憎恶都淡了。已经可以像这样把这些事情无所谓地说出来给别人看。

只是,时不时地会有点遗憾。

遗憾我们本可以一起去过的那些地方,有过的那些回忆。

我们本可以一起……这样的开头,配上各式各样这些年来我走过的地方,看过的音乐剧电影展览,就是我永不能实现的愿望清单。

配上未来可能去到的地方,想看的种种风景,则会变成终将加入无法实现清单的淡淡不甘。


我原本是不刻意看bl,甚至有点反感bl的;喜欢动漫,却更喜欢小说。但那场别离之后,我开始去看那些你提过的,或是感觉上你会喜欢的作品。为了某一天可能的漫展相见,从此尽力不缺席每一场漫展,却因为不想被认出而穿上cos服化上浓妆掩盖本貌,之后拍平面上舞台一发不可收拾。事到如今反而因为自己的同人作品和cos被人所认知。

我想成为你的样子,却阴差阳错地塑造出了我自己。


我啊,在九年又六个月十二天之前失去了重要的人。

第十年的时候,我能够成功在心中放进其他的重要之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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